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杨健/仰卧撑足球

布斯克茨宣布退役。

球迷可以分成很多种，但大体可以分成两种，欣赏布斯克茨的，与欣赏不来的，但从9月26日起，这两拨人可以握手言和了，因为那个困扰了足坛多年的“球盲过滤器”，决定退役了。

9月26日上午，前巴塞罗那和西班牙队传奇巨星、足坛全满贯得主布斯克茨通过社交媒体宣布，将在本赛季结束后退役。生涯夺得36个各项冠军，已是人生赢家的“布教授”，稳健了一辈子，告别却格外猝不及防。

相比于历代中场大师，布斯克茨或许是最难界定风格和地位的那一位，比起老搭档哈维和伊涅斯塔，运动生涯最短的布斯克茨，即便离开球场，即便某天出现在巴萨的教练席，注定仍要常年活在球迷们争论之中，哪怕不用各类社交媒体的他，是主动谢绝流量的那一个。

布斯克茨。

告别，猝不及防

“布教授”自宣退役，是一场无人事先知晓的突袭。就在1天前，迈阿密国际刚在美职联4比0大胜纽约城，提前锁定季后赛资格，巴萨“U40”仍是夕阳无限好，仅以眼下状态论，4人组中最接近退役的，显然还是伤病频繁、产量下滑的苏亚雷斯。

然而，合同到年底才到期的布斯克茨，在眼下的迈阿密国际队中，并没有那么不可或缺。绝大多数买票进场的球迷，是为看梅西进球，而不是看布斯克茨“接传转”。

虽然在球迷和赞助商眼中存在感不高，但布斯克茨是迈阿密国际本赛季出场时间最多的球员（2361分钟），场均出场87分钟，是货真价实的劳模；送出了8次助攻，几乎是生涯新高。

和走到哪里都是关注焦点的梅西不同，生涯一向不争不抢的“布教授”，在北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顺心。上赛季，常规赛头名迈阿密国际季后赛首轮就被淘汰，而世俱杯、北美冠军联赛等重要外战，同样也是陪跑的命。

9月初的北美联盟杯决赛，迈阿密国际0比3惨败于西雅图海湾人，赛后双方爆发激烈冲突，带头的苏亚雷斯先吐口水后踩人，被禁赛6场；但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，一向好脾气的布斯克茨，居然也在人群中挥起了拳头。

竞技目标不尽如人意，只是布斯克茨去意彷徨的诱因，真正的难题，来自联盟的硬性规定。今年夏窗，迈阿密国际签下了梅西的国家队密友德保罗，但此前球队的“指定球员”名额已经用满，巴萨四老中必须有人腾出位置，才能让“梅西保镖”完成注册，巴萨四老中，总有一个要离开。

这和布斯克茨两年前离开巴萨时，何其相似？那个赛季，巴萨虽然夺得了西甲冠军，但欧冠死亡之组连战连败后，愤怒的球迷将怒火喷向了梦三元勋们，不堪辱骂的皮克率先宣布退役，回击苛刻的球迷；而身为队长的布斯克茨，也艰难地作出了季末离队的决定。

身为“老艺术家”，晚节不保或许才是生涯最无可容忍的黑点，阿尔维斯、阿比达尔、巴尔德斯等昔日战友老景凄凉，高智商的布斯克茨显然看在眼里，记在心中。与其等着人老珠黄被下逐客令，倒不如早点转身离开，毕竟，24岁就解锁了全满贯的他，早已要啥有啥。

37岁的布斯克茨，职业生涯就此定格在18年，相比于哈维（2019年退役，时年39岁）和伊涅斯塔（2024年退役，时年40岁），“布教授”显然有些英年早退的意味，而伴随他生涯进入倒计时，2009年那支六冠巴萨中，仅剩下梅西和佩德罗还在绿茵征战，但布斯克茨实则比两人还都小了1岁。

如今，布斯克茨的谢幕演出，仅剩下5场美职联常规赛，与前途未明的季后赛。美国球迷看不懂的大师课，看一场少一场。

梳理中场，过滤球盲

克鲁伊夫开创了“4号”，瓜迪奥拉和哈维就此成为两代“梦之队”大脑；里杰卡尔德锦上添花“8号”，伊涅斯塔成为中场和前场的最佳连线员；而布斯克茨所代表的“5号”，则是“梦三”最被低估的历史贡献之一。

在布斯克茨之前，球迷们对于后腰的普遍认知，多半停留在加图索、埃辛等“兽腰”上，皮尔洛由出道时的前腰改任拖后的发牌员，已经是莫大的开脑洞，而瘦瘦高高、没速度没对抗的布斯克茨，20岁才进入一队就担任阵眼，身前身后皆是大佬，几乎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他出糗。

甚至连一手提携了布斯克茨的瓜迪奥拉，回忆往事都自认是一场豪赌：“有一天，我和蒂托·比拉诺瓦一起去看了三队的训练，突然蒂托对我说，‘看看这个糟糕的后卫！’他慢得像乌龟，而且很瘦弱，但他能够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方式摆脱对手压迫。”

于是，这位昔日的巴萨门将之子，阴差阳错地披上了红蓝16号，从二队的无名小辈，一跃成为一队首发。在他身上，瓜迪奥拉所倡导的传控哲学体现得淋漓尽致：巴萨不一定需要强壮的球员，但永远需要能阅读比赛、改变形势的队员。

以当下的审美回顾布斯克茨的巴萨生涯，球迷的第一观感显然是“平平无奇”。这不但在于布斯克茨722场比赛、18粒进球与46次助攻剪不出什么高光集锦，更在于他更多从事的，都是足球最基础的工作，甚至可以概括为一件事：接应后场传球，然后分给其他人。

最深奥的足球哲学，往往以最简单的方式呈现。渐渐地，人们发现这个长相土气的瘦高个，看似干啥都比其他人慢一拍，却总能给皮球安排最合理的运行轨迹，在2024年的托尼·克罗斯被球迷再发现之前，布斯克茨已经不声不响地在巴萨干了15年。

而当哈维和伊涅斯塔老去、离开，人们惊讶地发现，他既能像哈维那样原地转圈摆脱对手，也能在对方高压下将皮球精准地送到梅西脚下，“双核”的生涯绝学，之于“教授”，非不能也，乃不为也。

诚然，布斯克茨绝非无懈可击的圣贤。2009-10欧冠半决赛次回合，他在莫塔防守时痛苦倒地，从指缝中偷看裁判亮出红牌，注定将是各类集锦都无法跳过的名场面；2010-11赛季首回合国家德比手球拦截对方反击染红，亦是他为数不多的上头时刻；而伴随生涯晚年运动能力大幅下降、高位逼抢战术的盛行，巴萨历次欧冠惨案，布斯克茨也从未缺席。

但相形于上述黑点，布斯克茨的生涯可供指摘的并不多，而关于他的风格，则是足坛迄今的未解之谜。刚出道时，克鲁伊夫就直言看不懂布斯克茨：“有球时，他让棘手的事情变得轻而易举，只需一两下动作就能摆脱对手；无球时，他会出现在正确的位置拦截，然后通过跑动重新获得球权。他给我上了课。”

能让阅人无数、几近目中无人的“球圣”零差评，还是在20岁的年纪，凭这一条，所有布斯克茨的争议，更多都只能算茶余饭后的笑谈。

时代的逆行者

比起早早冠军拿到手软的青年时代，布斯克茨职业生涯的最后时刻，则不幸成为了时代洪流里的独行者，甚至逆行者。“掐死布斯克茨，巴萨不攻自破”——梅西巴萨生涯的终章，以及弗利克上任前的巴萨，这几乎是对手的共识。

由于身体机能的下滑，以及巴萨常年奉行的单后腰战术，被高度针对的布斯克茨，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，这一局面在西班牙队概莫能外，2018和2022两届世界杯，斗牛士军团都是被一通乱棍打得止步16强，布斯克茨和全队的状态，自然也是共呼吸神同步。

时代似乎已经不再欢迎布斯克茨式的球员，在巴萨，活动范围更大、跑动能力更强的德容，终于从布斯克茨的跟班成长为屏障；在西班牙队，退能御敌千里、进能破门绝杀的罗德里，已经用金球奖奠定高度，这是“哈白布”终其一生，都未能达到的境界。

刚落幕的金球奖颁奖典礼，无缘金球的超级巨星们再度被球迷提起，但哈维、伊涅斯塔、斯内德等中场大师的名字年复一年被念叨时，从来没人关心布斯克茨在不在这个序列。

恐怕连布斯克茨本人，可能都未必知道这回事。早年间，不用智能手机、不开社媒账号的他，就是流量绝缘体。没有纹身、不去夜店在多数球员看来，甚至有些不合群。

人间清醒，之于布斯克茨是坚持了近20年的信条，之于人生转型更是坚实的根基。早在离开巴萨时，哈维就曾断定未来布斯克茨将以教练身份回归诺坎普，而年事已高的弗利克功成身退后，教鞭重回拉马西亚系，几乎毫无悬念。

曾执教过布斯克茨、刚当选欧足联赛季最佳主帅的恩里克，今夏带队出征世俱杯时就公开支持老部下：“在我执教的所有巴萨球员里，最有可能成为名帅的，就是马斯切拉诺和布斯克茨。”“小马哥”也亲口证实这一点：“他退役后肯定会从教，只不过以他的声望和能力，他显然会直接当主帅，而不是从助教干起。”

近年来，西班牙退役国脚转型主帅成功者不胜枚举：在勒沃库森不败夺冠、新赛季执教皇马全胜的阿隆索之外，让积弱多年的伯恩茅斯跃居中产的伊劳拉，在科莫从球员到总监再到主帅的法布雷加斯，都是正面典型。

相比于外向的老队友们，除了球场上以队长身份和裁判理论、极少主动发话的布斯克茨，会不会也像今天一样，走上教练岗位时也来一回突然袭击？